小丑和蚂蚁

【奥尤】乡野叙事 之 丑陋的修鞋匠

别名《奥塔别克的地精尤里观察日记》


丑陋的修鞋匠

 

 

提克塔克村村如其名,被夹在提克、塔克两座大山之间,如果没有提克塔克人在前方引路,外人很难穿越这崇山峻岭,从而也就丧失了亲眼目睹莺歌燕语、繁花似锦的山间仙境的机会。提克塔克村位于山间最大湖泊瓦拉湖畔,清澈甘甜的湖水滋养了一代又一代提克塔克人。提克塔克村庄一直保持着约莫五百位左右的常住居民,这里的男人多以打猎和捕鱼为生,女人种植蔬菜、水果,喂养牛羊,生活恬静惬意,闲暇快活。年轻的小伙子们知晓每一位少女的姓名和喜好,甚至能够记住她们最擅长的舞步,并在每月一次的篝火晚会上与之共舞。

 

奥塔别克算是个例外,晚会上,他对美酒不闻不问,对主动抛来橄榄枝的少女不理不睬。阿尔京家族是提克塔克最著名的牧羊人,他们被神赋予了一个优秀牧羊人所必须具备的品质,他们比任何提克塔克人都要清楚一年四季该带领羊群去哪座山头吃最肥美的牧草。也许正是这一工作导致了奥塔别克的沉默寡言。奥塔别克的父母都是勤劳能干的老好人,在自家儿子一次又一次气走前来献殷勤的姑娘后,两位老人也就逐渐对“讨媳妇”这件事丧失了信心。只是偶尔几个星空明朗的夜里,老旧的木屋内会传出一声悠长叹息。

 

这是一个初秋清晨,奥塔别克早早穿戴完毕,带上足够多的面包和水,开始了循规蹈矩的一天。他领着头羊一路追寻太阳升起的方向,来到了塔克山迎风坡一处平台上。这里温度适宜水分饱满,在背风坡植物已经开始气息奄奄时,这里的牧草依旧肥沃甜美。然而,奥塔别克会选择这里放羊,其实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今天是尤里出现的日子。

每个月的第一个周五,提克塔克地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尤里·普利赛提便会出现,这是一段被大人拿来恐吓啼哭小儿的久远传说,几乎是伴着所有提克塔克人长大的童年摇篮曲。传说中尤里是一个长相丑陋的地精,身高约莫两英尺,皱巴干瘪,胡子拉碴。孩子们的确有理由怕他,因为这只可恶的小地精不仅长得吓人,而且看任何人或动物时都是一副咬牙切齿的凶狠模样,脾气极坏。没人知道尤里这些年来是如何在提克塔克这片美丽的世外桃源生活的,他既然对人类抱有敌意,为何不主动搬离?又或是这里的日子舒服到令地精都无法抗拒?

 

不少人都赞同“尤里靠偷吃家畜为生”的说法,所以当奥塔别克第一次从父亲手中接过牧羊人的权杖时,被风霜镌刻出一脸坚毅的中年男子对少年这样说道:“阿尔京家的牧羊人不畏惧风暴雷雨,我们唯一需要躲避的只有地精尤里·普利赛提。”天知道这家伙会干出什么事情,在人们的意识里,尤里就算一夜之间吃光了整个提克塔克的羊子也不足为奇。

除了偷吃家畜外,关于尤里还有一个有趣的传说,也正是这一传说引导奥塔别克寻得尤里的踪迹。每当月圆之夜降临,提克塔克山间总是会回荡起铁器敲击的清脆响声,大人们闻声会将一双穿破的鞋子放在门外,然后迅速紧闭门窗,并催促好奇的孩子赶紧上床休息。这似乎从了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透过父母惊慌失措的表情,孩子们甚至不敢开口询问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有奥塔别克是个例外,九岁那年的某个月圆之夜,他在父母入睡后偷偷爬下床铺,站在木凳上将窗户推开一道缝隙,踮着脚尖眼巴巴望着这那双原本属于父亲的破旧不堪的靴子,只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黑暗中突然窜出一条影子,尤里出现得悄无声息,月光将坚硬的土地照亮,让夜间万物披上了一层柔和光芒。奥塔别克第一反应那就是尤里——他相信自己已经是提克塔克最勇敢的孩子。尤里和传说中的身高不太一样,显然他要比现在的自己还要高上不少,并且行动敏捷灵巧,一点都不像已经活了上千年的仙人或是地精。尤里背对着奥塔别克,先是环顾了一圈四周,弯下腰,以极快的速度拎起靴子,塞至腋下,然后如同风一般消失在一旁的灌木丛里,了无痕迹。

 

再大一些,奥塔别克才从周围同龄人处得知——尤里不光会偷吃牛羊,他还是了不起的修鞋匠。他会在每个月圆之夜来到提克塔克村,带走一双人类穿破的鞋,不出一个月,不论这鞋之前破成什么样,都一定会以崭新的样貌回到主人手中。但因为人类恐惧尤里的力量,所以被送回的鞋子总是会被当做“诅咒”丢去沟壑。

 

年轻的提克塔克人,你听到了吗

美丽的山间总有那骇人的声音啊

山丘、沟壑、废墟、密林

悲伤的鸟雀,孤独的叫唤

这是丑陋的修鞋匠尤里普利赛提

 

尤里似乎有自己一套行事规矩,奥塔别克自九岁那个月圆之夜之后便再也没有见到过他。直到十五岁的奥塔别克从父亲手中接过牧羊人的职责,他循着提克塔克人闻之色变的声响寻得这片山间平台,并且在一堆繁茂的杂草下发现了一个隐蔽的山洞入口。奥塔别克不敢贸然闯入,虽然他无比确信这里就是地精尤里的藏身处。在暗自观察了三个月之夜后,奥塔别克终于弄清了尤里作息规律。他会在每个月的月初、月中和月末三天走出洞穴,因为隔得远,而且尤里出现时就好像畏惧世间阳光一般,总是用一条巨大且破旧的毛毯将自己包裹起来,所以奥塔别克没有机会亲眼确认他是否如传闻那般丑陋。

 

度过初期的紧张与害怕,后来的奥塔别克几乎是抱着一种“日常惯例”的心态来继续追踪尤里的行迹,毫无疑问,他的收获也总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积越多。譬如,整个提克塔克估计只有奥塔别克一人知道尤里会选择月初清晨,露珠还未爬上叶梢之时就出发前往瓦拉湖取水,月中夕阳落下时,他总会准时从林间拖来一头小鹿或是别的什么食物,月末,大抵算得上尤里最快活的日子,他会在这一天一早出门,半夜方归,归来时还总是哼着古怪的歌谣。奥塔别克第一次听见尤里唱歌时怔了半天,因为那清亮温润的声音只可能属于一个和自己不多——甚至要小上一些的少年,可是大家都传言他是个活了上千年的老头子呀?

 

越是了解,便越是好奇。

 

奥塔别克咬着草根,仰面望着被落日烧红的天空,秋高气爽,白云远方,嗅着山间泥土和青草的味道,鼻间却满是惨淡的肃杀气息,于是奥塔别克知道眼下这片草也熬不过半个月了。一旦平台上草木凋零,他就不得不带着羊群转移至提克山头,两座山相距甚远,一想到这儿,奥塔别克就会心生烦躁。碍于如上因素,他从未观察过深秋至初春这段时间里的尤里,他很想知道地精是否也会像人类一样,在寒冷的日子里选择尽量减少出门,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也必须在深秋完成粮食储备。

正想着,身后忽然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奥塔别克本能地侧身滚了一圈,匍匐下来,胛骨发力,伸长脖颈,双眼紧盯前方,谨慎呼吸。

 

尤里依旧裹着那条差不多快要长出蘑菇的毛毯,与以往不同的是,他今天刚一出洞门就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奥塔别克在草丛中身形一抖,差点暴露自己。

“该死的天气。”地精尤里抱怨道。

看样子他今天心情不太好,奥塔别克暗自忖度,然后悄悄起身,跟着对方一路来到了塔克山深处的树林。尤里的出现惊扰了一群飞鸟,胆小的飞走了,胆大的依旧站在枝头,冲着这位不速之客叽叽喳喳不停吵闹。尤里没忍住,冲着其中一只云雀张嘴做咆哮状,吓跑了对方。耳根得以清静,尤里不由地哼起了小曲。

 

起来吧,亲爱的安娜,从累人的纺车前

你父亲上山去啦,母亲酣梦正甜

让我们到悬崖上,跳一曲回旋舞

绕着峭壁上那棵可爱的山楂树

 

虽然调子有些不像样,但奥塔别克还是听懂了,这是最近几年在提克塔克年轻男女间盛行的一首小调,奥塔别克不知道一个月只出门三天的尤里是如何从人类那里学来这首歌曲。

尤里今天手气不错,没多久就用石块掷死了一只野兔,他从一棵胡桃楸上撤下一段树藤,捆住兔子两条后腿,往肩上一担,开始了新一轮狩猎行动。这次他盯上了一只和母亲走散的小野猪,小野猪正忙着埋头在栎树下拱橡果,如何能发现悄无声息逼近自己的灵活地精呢?也只有面对稍大一些的动物,尤里才会用上削尖了的木棍这类工具。奥塔别克欣赏了一场别开生面的狩猎表演,他再次对“尤里是个皱巴干瘪、胡子拉碴的老头子”的说法产生了置疑,他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哪个老头子能有这样矫健的身手,要奥塔别克来看,尤里的捕猎技术比起提克塔克最优秀的猎人都不遑多让。

 

尤里在一片棠梨树跟前停下了脚步,七八棵高大结实的棠梨树映着树下一洼池塘,硕果累累,澄澈透亮,他放下手中的野猪和肩上的野兔,三两下就窜上了枝头。尤里埋头摘了几个果子后才想起自己无物可装,他探头望了望树下的野味,复又将目光收回到手中新鲜诱人的棠梨身上,难以取舍。看着地精一副左右为难模样,奥塔别克躲在不远处的灌木丛中很是想笑。

终于,尤里做出了最后的抉择,他忽然起身,原本就不算粗壮的棠梨树梢一阵摇晃,坠满果实的树枝加载上尤里的体重和动静,硬生生又往下弯了弯腰,主枝干顿时显现出一个看上去十分危险的弧度,奥塔别克差点没忍住要从灌木丛中跳出来。

 

尤里倒是不为所动,他稳了稳身形,然后伸出右臂,以一个极其干脆利落地甩手将身上的毛毯扯下,扔去了地上。虽然相隔有一段距离,但奥塔别克依旧能够清楚地看到尤里如阳光般耀眼的及肩长发。

和自己原本的猜想截然不同。

尤里像是一颗破土而出的嫩芽,柔弱且饱含生气,他正仰头,望着什么出神,一动不动,向后的脖颈拉出一条好看的线条,因为常年不见光,尤里的皮肤不仅不见苍老,反而白得不可思议,令人心颤。奥塔别克想到了积雪的山脉,冰封的湖泊,难怪自己无法在冬日见到他。尤里终于看够了,他开始缓慢而美妙地舒展起身上每一块肌肉,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他依旧高高在上,披着林间细碎阳光。

 

奥塔别克终于看清了他了脸——不同于往日里的遮遮掩掩和九岁时的惊鸿一瞥,日月如流,旦夕之间,时间在少年姿态的尤里身上停住了脚步,带的奥塔别克也陡然间陷入漩涡,难以自拔。他九岁时见到的尤里是否就是这副模样?他又是在何时出现?时间是什么?父亲、祖父、千年前刚刚定居此处的提克塔克祖先,和自己见到的怕都是同一张容颜。

这一瞬间,奥塔别克领悟了对人类以外的自然该抱有何种敬畏。尤里是精灵,哪怕不着寸缕,依旧如此高贵、优雅、美丽。

 

尤里开始将树上的棠梨往毛毯上扔,他捡了些相对而言不太熟的,以保证果实不会被砸烂。忙活了好一阵后,尤里拍了拍手,突然冲着奥塔别克的方向露出了一个充满挑衅意味的笑容。奥塔别克本能地缩回了脖子,待他再探出脑袋,堪堪捕捉到尤里纵身一跃划开水面的画面。

 

奥塔别克从灌木丛中站起,望着被丢下的一只野兔、一只野猪和一堆果子,又看了眼平静的水面。林间不知何时变得一片寂静,这让奥塔别克产生了微妙的不真实感,他不知自己是否应该去回应尤里的挑衅。精神上是如此犹豫,双腿却已经不可控地走向尤里消失的地方,奥塔别克望着波光粼粼的睡眠吞了吞口水——这么多年了,也该做个了结了。不论他是丑陋的修鞋匠尤里,还是美丽的精灵尤里,奥塔别克只想和他说上一句话:

 

你是不是一早就知晓了我的存在?

 

------------------------------

1.尤里唱的那段歌谣依旧来自《凯尔特乡野叙事:一八八八》

2.觉不觉得拿个小锤子认真修鞋子的尤里特别可爱?地精活了这么多年,总要找些事情打发时间

3.最近事情真的太多了,昨晚失眠到三点才睡着,脑袋就像是被人用斧头劈过一样。本宣应该明天会发,我尽量明天搞定一切。

 
评论(8)
热度(65)
(葛优躺)
© 小丑和蚂蚁 | Powered by LOFTER